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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唐风景的“天人”之选

发布时间:2019年7月25日 10:51      点击量:524

        盛唐风景的“天人”之选

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王慧清

盛唐有一位诗人,刚一出道,便被人视为不是凡人,他“气度宏大,声闻于天”,他“大鹏羽翼张,势欲摩苍穹”,“唯公文章,横被六合,可谓力敌造化欤!”一时文坛惊讶,不知哪路神仙,从何而至?大唐秘书监太子宾客贺知章“奇其风骨”呼为“谪仙人”。经过先贤欧阳修确认,原来是“太白之精下人间”(欧阳修《太白戏圣俞》),北宋的诗人徐积也认为,这位诗仙出世后,“是时五星中,一星不在天”。他就是独步盛唐的大诗人------李白。

李白逝世后,几乎所有关于他的文章传闻,一致认为李白不是凡人,是从天上来人间做诗的。

李白一生仰慕谢脁、谢灵运,好游历,浪荡人间。他一边漂泊一边吟诵,把他热爱的诗篇奉献给了他热爱的山河。

皖南是李白情有独钟的地方,天宝十二载,这位“天上来的诗人”第三次来到了皖南。

这次来皖南之前,天宝十一年,传言安禄山将谋反,李白冒着轩辕台硕大如席的雪花,亲自去之“日月之照何不及此”的幽州,调查安禄山谋反的真实情况,之后再次来到长安,遭到“良宝终见弃,徒劳三献君”的冷遇,沦落到“有策不敢犯龙鳞,窜身南国避尘”的地步。

李白在万般无奈中,和北方平民一样,携家南下。当他所有的政治理想破灭,报国无门,于是幸运的皖南,迎来了最绚丽的时刻。诗仙一声长啸,山河焕发异彩!

李白这一次来,不同于以前上一次天宝元年,从这里抱着“归时倘佩黄金印”的希望和激动,冲着“济苍生,安社稷”的崇高理想而“仰天大笑出门”去的。只是短短不到三年,便被长安宫中群小谗毁,被“赐金还山”,还被御赐龙批地定性为“不是做官的材料”(非庙廊器)他这次来到皖南“登岳眺百川,杳然万恨长。”,一生都在梦想“济苍生,安社稷”的诗人,此时与政治理想渐行渐远,满心悲痛,满目凄凉。其实李白的人生取向是多方面的,他早就向世人宣告“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州”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!”,这些诗句显现出诗仙的另一面和独特过往。李白毕竟是李白,求官不是为了名利,功成身退本来是事先设计好的形式,如今功未成便要“身退”了,从功名利禄的红尘中消失,全部的情感,只好寄托于皖南山水。一个世人没有看到的华丽转身,让皖南风景,从此绽放异彩。虽然这个转身,没有李白诗中来得那么决绝,而他在安徽皖南,的确来过一番“且放白鹿青崖间”这样的生活。

余光中说,生命是纯净的火焰,世故燃尽,唯留一片天真。诚实的说,在人世中,世故很难燃尽,李白穷其一生,也是在出世和入世之间反复辗转。是大自然博大的胸怀,接纳了李白这个悲情的过客,皖南美丽的山水,抚慰了诗人那落寞的内心。因此,在天宝十二年,李白一边怀念着北方危机四伏的山河社稷,一边飘零于长江以南的奇山秀水,将他那一片生与生俱来的天真,留给了山水的行吟诗篇。

李白从北方梁园到了南方的敬亭山,择选远离政治之后的“幽栖”之地。他首先会见了一位有一定审美能力的画家与之交谈,这位画家是一位名叫会公的和尚。会公和尚在与李白的畅谈中,较为详细介绍了敬亭山周围的山水风景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我随秋风来,瑶草恐衰歇。

            中途寡名山,安得弄云月?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......

              会公真名僧,所在即为宝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开堂振白拂,高论横青云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雪山扫粉壁,墨客多新文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为余话幽栖,且述陵阳美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天开白龙潭,月映清秋水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黄山望石柱,突兀谁开张?

             黄鹤久不来,子安在苍茫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东南焉可穷,山鸟飞绝处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稠叠千万峰,相连入云去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闻此期振策,归来空闭关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相思如明月,可望不可攀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何当移白足,早晚凌苍山?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且寄一书札,令予解愁颜。

------自梁园至敬亭山见会公谈陵阳山水兼期同游因有此赠

对于山水,李白的审美层次是相当高的,从梁园到敬亭山,不能说没有风景,但李白直截定义“中途寡名山,安得弄云月?”,普通的山水,难入李白法眼!于是李白拜访了一位擅长绘画的和尚会公,这位和尚“雪山扫粉壁,墨客多新文”,和尚会公的白墙上画着雪山,吸引着众多的文人墨客为其题咏。和尚“开堂振白拂,高论横青云”,可见品位不低。会公作为常住当地的僧人,热情地多方面地向李白介绍,和李白讨论适合“幽栖”之地,会公向他描述陵阳山的美丽。介绍宣城西南的“白龙潭”,那是仙人窦子明钓得白龙的地方,天然生成,秋水清澈明月映影,再说窦子明还是李白的老乡。再往远一点,就是黄山;往西,就是石柱山,在黄山望石柱峰,山峰突兀鬼斧神工。相传这些地方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,黄鹤很久不来了,仙人又在苍茫何处?极目望东南,那是个山鸟飞不过的地方,叠嶂千万峰,相连入云宵。李白听会公说有如此美妙的地方,就心意切切,想邀约会公一起同游。

会公所讲美丽的陵阳山,就是现在的九华山。由于交通不便,会公只有用“稠叠千万峰,相连入云去。”“ 东南焉可穷,山鸟飞绝处。”来描述。以至于“相思如明月,可望不可攀。”。因为人迹罕至,在李白来之前默默无闻,甚至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,仅以这座山所在的县名称其为“陵阳山”(当时县名为“青阳县”,在汉代名“陵阳县”)。热心地为李白“且述陵阳美。”的会公,恐怕是因为路途艰险前途渺茫,事后也没有同李白一起同游,李白却兴致勃勃地开始了池州、宣州的寻幽之旅。

阳陵山在青阳县内,正如会公所介绍的那样规模宏大而奇险。此山有九十九峰,方圆回环百余里,其中“天台峰”异峰突起高高在上,俯视群峰。烟云缭绕,变幻神奇。当地人求子心切,将一座冠绝四海的奇山,唤作“九子山”。当时的青阳县令韦仲堪,堪称一位懂旅游、懂艺术的行家,听说李白来到皖南,便热情邀请亲自陪同,与几位诗人一起上了山。李白在《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》中对这一文化旅游的盛举有明确的记载:

青阳县南有九子山,山高数千丈,上有九峰如莲花。按图征名,无所依据。太史公南游,略而不书。事绝古老之口,复缺名贤之纪,虽灵仙往复,而赋咏罕闻。予削其旧号,加以九华之目。时访道江汉,憩于夏侯回之堂,开檐岸帻,坐眺松雪,因与二三子联句,传之将来。

妙有分二气,灵山开九华。--李白

层标遏迟日,半壁明朝霞。--高霁

积雪曜阴壑,飞流喷阳崖。--韦权舆

青莹玉树色,缥缈羽人家。--李白

李白在前言中说的明白,“按图征名,无所依据”原来的名字没有记录依据;“太史公南游,略而不书。”很有名气的大文豪司马迁旅游到这里,忽略了这一方山水而没有形诸文字。“事绝古老之口,复缺名贤之纪”古人压根儿也没有提及,又缺乏名贤的记载。“虽灵仙往复,而赋咏罕闻。”虽然有高品位的人来往,但很少见到赞颂吟咏的文章。一句话:理解不到位,宣传不力。

李白只改了一个字。这座山的命运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将“九子山”改为“九华山”效应是:在当时就声名大震,由人迹罕至到香火鼎盛,此后一千多年,络绎不绝的人前来朝拜,今天已经是名扬四海的风景名胜。其实“九子山”与“九华山”只有一字之差,为何李白仅仅换了一个字,这个沉寂万年的景点就焕发生机?

我认为“子”,在这里意为“儿子”、“子嗣”、“子女”,是一般人在世间具体的实在的肉体的企求。

“华”,在这里意为“莲花”,佛教的莲花代表着一种信仰的图腾,“慈悲”、“和平”、“纯洁”无形的精神的升华。

李白改的这个字,是把低层次的物质追求,引导向了高品位的精神的提升。

把动物的普遍追求提高到人类的追求。引导人们趋向与天地万物的精神往来的逍遥自在,去浊存清,由凡俗到高华。

  旅游,是给予人的一场精神盛宴,仅仅有“实物”是不够的。更重要的是文化内涵。李白及其诗歌的高度的文化艺术内涵以及其知名度,成功地吸引了历代的游客,但光是一个字一首诗,是远远不够的。历史上一场伟大的文化邂逅发生于无形中。那便是李白与“地藏菩萨”金乔觉的交集。

    有传说表明,李白游九华山时,高僧金乔觉正在九华山修行。李白曾在山东齐州紫极宫正式地成为道士。从《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》中看:“妙有分二气,灵山开九华。”以及后面的“缥缈羽人家”,他表现出来的是道家的风范。金地藏也是一位诗人,后人认为他们的相会正如“孟、庄相会”,必有可观。李白写的《地藏菩萨赞》很可能就是写给金乔觉的。李白在这首诗的序言中写道:“假赖普慈力,能救无边苦。独出旷劫,导开横流,则地藏菩萨为当仁矣!”这可能是最早对地藏菩萨的定义和宣传。李白在诗中对地藏菩萨大加礼赞:

   本心若虚空,清净无一物。
  焚荡淫怒痴,圆寂了见佛。
  五彩图圣像,悟真非妄传。
  扫雪万病尽,爽然清凉天。
  赞此功德海,永为旷代宣。

在这座九华灵山,发生的佛、道相会,超逸与慈悲,山河与文化,水乳交融,交相辉映,成就了九华山的旅游品质。

李白不仅唤醒了九华山,他的足迹差不多踏遍了皖南的每一个县,所到之处都赋予了诗意的精彩。他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,爆发出的是一场规模宏大的天地秀:

黄山四千仞,三十二莲峰。

丹崖夹石柱,菡萏金芙蓉。

伊昔升绝顶,下窥天目松。

仙人炼玉处,羽化留馀踪。

亦闻温伯雪,独往今相逢。

采秀辞五岳,攀岩历万重。

归休白鹅岭,渴饮丹砂井。

凤吹我时来,云车尔当整。

去去陵阳东,行行芳桂丛。

回溪十六度,碧嶂尽晴空。

他日还相访,乘桥蹑彩虹。

-----《 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》

  天地、处士、山崖、风云、神仙及其交通工具纷纷登场亮相,在这座奇山演绎李白的神话。

李白送给宣城“江城如画里,山晚望晴空,两水夹明镜,双桥落彩虹”;李白送给秋浦“水从天汉落,山逼画屏新”,“水如一匹练”“山花拂面香”;送给清溪的“人行明镜中,鸟度屏风里”;他以为“回作玉境潭,可以洗心魂”;他喜欢水西寺“清湍鸣回溪,绿竹绕飞阁”......

他亲手栽培了九华山的九朵莲花,唤醒群山怒放的生命;他给敬亭山染上孤寂和落寞的色彩,让它在那里独立万年;他把友谊倾倒在桃花潭中,使它情深千尺,让全世界的朋友都羡慕;他摘下明月把它放到泾川的溪流里,变成出世者的闲逸,让后人千秋万代地去体味那些发光的碎片一片又一片的流逝......

李白,用他那“天人”般的笔,使皖南山河大放异彩,从古至今。

皖南遇见李白,是皖南的幸运,李白遇见皖南,是李白的缘分。

让我们珍视和保护伟大诗人在皖南的选择,造福当代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19.5.31